「在母亲面前，她的胸部周围必须有钢圈跟罩杯。」自称「违章女生」的李屏瑶，在书中这么描述自己的朋友。从行为举止到长相身材，社会对于女性的传统规范就像钢圈般压迫。但就如衣服鞋袜一样，每个人都可以自由选择内衣的穿着，自由决定身体呈现的样子。
脸书上有人分享《如何将魔鬼毡安静撕开的方法》，说是来自美国特种部队的教学。我屏气凝神点开，影片很短，不到一分钟。对方解释，在战场上，撕开魔鬼毡的声音从一英里外都听得到，所以如何安静地撕开魔鬼毡，是很值得学习的事。我坐在电脑前忍不住点头，心想如果让我早十几年看到这影片该有多橡伏好。结果揭晓，教学者大叫一声，掩饰撕开的声响，影片结束。
我想起老家的浴室。大学一年级，我在女同志前辈们的手把手教学之下，赴学校附近的「晶晶书库」买下人生第一件束胸。束胸顾名思义，功能是将胸部束平，虽然我没有什么「T」认同，但在前辈的谆谆教导后我明白，短发的我必须买一件。
束胸成为我的软甲 找了个平日下午，我决定踏上购买束胸之态如念旅。店主是优雅的男性，问我要找什么尺寸？不像内衣的精准分类，胸围加罩杯，束胸就是从S到L，附有对照表。但是我谨记学姊的教学，「愈紧愈好」。我先拿运动内衣款式，套头穿上，一瞬间头昏眼花喘不过气，实在，太紧了。我在小小的更衣门帘后挣扎，喘气，如同幼兽努力从陷阱中脱困，换穿更大的尺寸，还是太不舒服，于是我换穿黏贴款式，这样好多了。可以更改魔鬼毡的黏贴部位，调整松紧程度，胸前有做加强设计，摸起来如同一片保护的软甲，穿起来，我好像又离哪里更近了一些。
唯一的缺点就是，魔鬼毡太大声了。临到洗澡我总是拖拖拉拉，家母通常已下班回家，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。我害怕撕扯魔鬼毡的声音被发现，会等到家母走进房间或是更衣室，才匆匆冲进浴室，真的无处可躲，就把莲蓬头跟水龙头齐开帆困以遮掩。
当时网路购物不盛行，市面上没什么选择，束胸很珍贵，价格相对不便宜。听过认识的朋友说，她女朋友痛恨自己的胸部，甚至穿着束胸洗澡。也听过别的朋友说，她最喜欢把女友的束胸「唰」一下撕开，女友露出害羞表情的瞬间。时至今日，我听到有人爽快撕开魔鬼毡的声音，仍会有各种联想，魔鬼毡本人想必也很惊慌吧。
社会眼光如钢圈，带来压迫感 在束胸之前，我早已改穿运动内衣，不能说是讨厌胸部，而是讨厌钢圈。高中有同学穿一般内衣练球， *** 下围竟然严重脱皮，连举手都痛，可能是太紧所导致。 每个女生跟自己的胸部都有若即若离的关系 。 太早发育会被针对 、 被嘲笑 ， 迟迟未至会被逼着喝青木瓜排骨汤 ， 大也不好 ， 小也不对 ， 理想的胸部总长在别人身上 。
对我来说，最可怕的其实是内衣专柜的阿姨，通常阿姨出声说「进来看看」的瞬间，人就已经站在试衣间，下一秒，手就在你的胸部跟内衣之间，可以很自然地一边调整一边聊天，顺便喊外头的妈妈阿姨们一同进来看。那始终不是我可以欣然接受的身体距离。有次我大喊说不用不用，阿姨热情奔放地回应说：「不要害羞！」依旧光速袭胸。我可以理解朋友的女友发现束胸的心情，当我第一次发现世上有运动内衣的存在，也是开心到想大叫。
白衣黑裙下的内衣有各种搭配，家教甚严的会多加一件背心，再来是白色或是肤色内衣，黑色或深色内衣已经是接近禁忌的存在。有阵子排球场上开始流行萤光色的运动内衣，白衬衫、运动短裤，萤光绿、萤光黄、萤光橘的运动内衣若隐若现，当她们成群结对走过，就像跟深海的鱼类擦身。
我以踏入圣殿的心情走进运动用品店，跟后来抵达「晶晶书库」的心情大同小异，运动内衣款式简洁，最大的差别可能是「Nike」勾勾的比例，没有钢圈，没有压迫感，拥有运动内衣的我，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。 从此以后买内衣不是独立事件 ， 而是跟买衣服鞋袜一样的日常 。
我的身体我做主 仍住在家里的时候，我不敢把束胸晾在阳台，怕被询问，会套上衣架挂在书桌底，整夜用电风扇吹。有帅T朋友小心翼翼收藏手边的唯一一件胸罩，过年返乡前必翻箱倒柜拿出来穿，她的家庭很传统，遑论出柜，在母亲面前，她的胸部周围必须有钢圈跟罩杯。购买束胸一事对我而言， 仪式成分大过实际用途 ， 寻找自身在社群里的位置 ， 有时候也会带来安全感 。 我跟运动内衣相处得还算愉快，跟自己也相处得愈来愈好，渐渐就不太穿束胸了。
过年期间，脸书侧栏出现束胸广告，模特儿拿着喜气洋洋的春联，身上是限定版的大红束胸。我点进网站，发现这个小众商品渐渐跟上时代，一直在进化，除了套头跟魔鬼毡外，出现前开拉链版。夏天最令人困扰的舒适透气问题也解决了，新型态的网布看起来十分清爽，主打凉感，甚至出了泳衣款式。尺寸也扩编了，出现主打「胖T」的加大尺码。
无论想要呈现的是什么样子， *** 或是平胸，曲线或是直线， *** 内衣，都是个人的选择，每种身体都能够自由选择，就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。
只是骑摩托车时，若前方骑士的衣服内透出运动内衣或是束胸的线条，我仍旧会忍不住偷看，短短的几秒错身，如同一尾鱼在人海中碰见了同类。
作者简介 │ 李屏瑶
一九八四年出生，台北芦洲人，文字工作者。中山女高、台湾大学中国文学系、北艺大剧本艺术创作研究所毕业。二○一六年二月出版首部小说《向光植物》；二○一七年出版剧本书《无眠》，并以舞台剧本《家族排列》获台北文学奖优等奖；二○一八年以《同志百工图》入选台北文学年金。
＊本文摘自麦田出版 《 台北家族，违章女生 》 ，未经同意请勿转载